愚公安学

我的联系户叫安学，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交流的时候低头傻笑，答非所问，让人有点不知所云，村里人都说他“脑子笨，不灵活”。他是一个55岁的老光棍，家里因有个残疾的姐姐，生活困难，被评定为贫困户，享受C类低保。大弟安平已经另立门户，建了一栋两层楼房，全家外出广东打工后让安学帮守家，小弟阿常也去广东打工，留守在家的安学，除了劳动就是照顾病残的姐姐，前年姐姐去世后，他日子改善了些，守两栋楼，种2亩水稻、玉米，养十来只土鸡土鸭，每天上山劳动、下地干活，在家饲喂鸡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下去。

从2016年至今，几乎每个月我都买点东西到他家走走，了解其生产生活情况，填写帮扶手册，宣传扶贫或乡村振兴的相关政策，帮助办理产业奖补等（除了疫情防控期间只能电话联系外），6年来，尽管他听不全懂汉话，我不大会讲壮话，连比带划双方也能交流沟通下去——

“安学，现在有产业奖补政策，你那片对面坡的5亩承包地拿来种桑养蚕，又得收入，国家又给补助，你和租地的亲戚一起做，好不好？”

“做！得吃（有钱赚）就得，嘿……”

安学说话总是低着头，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反正也不懂种桑养蚕技术，有人租地帮着种桑养蚕，相当一起搭伙，听得似懂非懂，点点头同意了。

“安学，现在有产业奖补政策，你家旁边空地拿来养几十只鸡鸭，又得收入，国家又给补助，你出力帮亲戚一起养，好不好？”

“做！得吃（有钱赚）就得，嘿……”

安学低着头侧过脸，看了看院子嘿嘿笑，他不懂科学养殖技术，习惯了散养土鸡土鸭，见有人租地又出技术，相当一起搭伙，他犹犹豫豫也同意了。

在家种田种地养鸡鸭，日出日落，一天天地数着日子过。

过年兄弟从广东打工回来也给钱买这买那，厨房的火塘上也挂了十几条腊肠腊肉、腊猪头和猪脚，平日安学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几年来安学家人均收入都超过7000元，我的帮扶手册也好填写。

2019年安学家收入达到脱贫标准，光荣脱贫，改称“乡村振兴联系户”。按照文件要求，我还得每月一如既往去他家，拉拉家常，宣传相关政策以及填写相关资料，就当作走走亲戚。安学的房子稳固了，自来水到家了，门前水泥路修好了，太阳能路灯也有了，堂屋里囤有几十袋稻谷，安学见到有人进来，总是嘿嘿傻笑，看来他别无他求，满足现状，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六月的天象小孩的脸，说变就变。2022年5月，隆林进入汛期，降雨持续时间长，还常伴有雷电、大风、冰雹等气象灾害。大部份乡镇有大雨到暴雨，局部大暴雨，前几分钟上者南屯还是艳阳高照，转眼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这对于上者南屯靠山的房子、山谷沿河的庄稼都是一种致命的伤害。安学平常帮弟弟安平守楼房，这个楼房是紧贴在山边上的，由于建房时资金有限，没建有挡土墙，5月29日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大雨，突然后山泥石塌方，泥石流从楼房的后窗扑进来，几乎塞满了一楼的右厢房，所幸的是安学住在二楼，有幸躲过了一劫。

天亮了，镇和村干部很快赶来察看受灾现场，县里的保险公司也派人过来拍照勘验，并向安学宣传和解析国家出台的相关“农房保险”等政策，“农房保险”，需要把材料层层收集上报后才有赔偿，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因为受灾的是安学弟弟安平的楼房，保险赔款也不会发放到安学的手上。

安学也不知道是听懂了没有，只是低头傻笑。

众人散后，他默默地拿起锄头、铁铲、泥箕、拉起手推车，到之前泥石流冲进的房间闷头挖土搬运起来：

第一周，安学独自一人挖完房间的泥土，手推车拉出四十多车泥石；

第二周，安学独自一人挖完房间的石块并清理房间，手推车拉出六十多车泥石，房间里终于清理干净。

第三周至今，安学还在清理房子后山滑坡泥石，他记不清运走多少车，说：我慢慢清理得一车就拉走一车咧，又不用花钱请人做。

由于房子后山土方量非常大，又不通路，全靠排水沟形成的小道进出，所以机械无法进去操作，只能靠人工一点一点开挖后清运。本来兄弟和侄儿来电话说想从广东回来帮忙的，安学说不用，一个人做就得，你们出门找钱也难。

“安学，你为什么不等政府来给钱才做呢？”来往的村民和远房亲戚都问。

“我在家干活又不花钱。政府说了，房子石头泥巴进家喊做受灾了，喊我把房子里面的泥巴搞出去咧，政府说受灾了，要听政府的话，不要偷懒，赶快干活，挖完石头泥巴说不定政府还有钱补给咧！”

“现在到处都要救灾，个个困难都想问政府要钱，政府没有钱给怎么办？”大家都摇摇头笑他。

“我以前住瓦房，下雨差不多垮下来，政府给过我2万补助起房子，去年和今年，养鸡鸭也补给我钱，种桑树、杉木、油茶给我钱、种水稻苞谷也给我钱，”安学突然激动起来，连比带划地说，“政府关心照顾我，我就得听政府干部的话，听村支书和社长的话，不管得不得钱赚，就算天天挖泥巴铲石头，也是为自己家好，值得的！后山的泥巴石头挖一点就少一点，肯定有一天能清理完的！”他又低头自言自语的说“房子住得舒舒服服才安心，亲戚朋友个个都才放心，镇府干部和村干才不帮我操心。等我兄弟过年回来，看见房间整干净了，后山塌方也清理得了，房子后面的排水沟也通得了，我才对得起大家.....”

7月初，我买了两斤猪肉去看望安学，看见他的家里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天天在家干活，由于没有外出卖苞谷和鸡鸭，饭量比以往又多，厨房挂的那些腊肉已经没有了，客厅堆放的谷子也少了几袋，估计是他拿去换油盐和买菜了，人也变得黝黑黝黑的，戴着一顶破草帽，正在房子后挥锄头挖土，用手推车运出去倒掉，后山塌方的泥土明显少了许多，倒是运出100多米路边弃土的小洼地形成了个小山包。

我喊他休息一下，安学朝我点点头，搓搓沾满泥巴的手接过肉，挂在火塘上方的架子上，又去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咕嘟咕嘟地喝，嘿嘿笑了笑，又转身往屋后继续挖山去，头也不回。

（编辑：罗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