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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一间木瓦房

日期:2020-09-22 08:17:58 来源:隆林融媒体中心 作者:卢思雨 点击:0

子夜,手机“叮”了一下。我刚迷糊睡着,不想看手机,翻个身想继续睡,但手机又急促地“叮”了三下,心里一急,脑子渐渐清醒,连忙睁开眼找手机。在基层这些年,微信、QQ、短信、手机铃声从来不敢在夜里调静音,生怕漏接一个重要电话或信息。典型的A型血人神经质的特性——总觉得世界少了自己就不转或转慢了——一种“自我焦点”作祟。

手机主屏上的微信图标的右上角红圈里显示有4条未读信息。点开。是村里第一书记和驻村队员几乎同时发来的相片——两张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半页纸。第一遍,没看懂。第二遍才理解,两片纸上是两条内容大致相同的具有一定威胁性质的纸条,是一个姓韦的群众用壮音汉字写的,大意是不同意拆他的危旧木瓦房,如果拆,他将以一个乡村干部的命相抵。

顿时汗毛倒竖,睡意全无。立即打电话给第一书记和驻村队员。他们说,那个人还远在广州,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心稍安,但已一夜无眠,那个危旧的房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脱贫攻坚中的“两不愁三保障”是关键,而住房安全保障又是关键中的关键。建稳固安全的房子或易地搬迁后,需要拆除原来危旧的主房和随意搭建的厨房,但是有的群众特别是老人对这些老房子难于割舍,使得拆房成为一件难事。为了“啃”下这一块硬骨头,三个月的时间里,百余号县乡村三级干部早出晚归,边动员做思想工作,边撸起袖子上房揭瓦拆柱,先后拆除了二百余间危旧厨房和主房,给7间有保护价值的民族特色房子挂了保护牌匾,尚有近十间没能顺利拆除,它们就像一顶破旧的毡帽盖在村子里,盖在我们乡村干部的心头上。

第二天早上七点,和包村工作组又一次进村去看那个主人以他人性命相威胁的老房子。村子里静静的,山风吹拂着六月的事物,没有太多暑意,幢幢凝聚着农人们心血和希望的小洋楼掩映在青山绿树里,忠诚地等候和守护着一家老小,静谧怡然,而我们的心却是着急上火。

 “那个房子已经很旧了,不能住人的,留着没什么用啊。而且已经享受过危房改造指标了,新建有二层稳固的砖混房子,按政策需要拆除。”有人委屈。

 “他坐过牢、住过精神病院,会不会因刺激真做出不好的事情?”有人问。

“要不?先留着吧。”有人建议。

 “一间不拆,势必影响到其他间的拆除。”有人担忧。

一路上,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

来到韦姓农户家的危旧房前。这一间壮族栏杆式木瓦房,属于典型的D级危房,仿佛轻轻一推,它就会轰然倒下。房里没有吃住痕迹,几件破旧的家什和一些破衣烂裤被随意丢弃,布满了蜘蛛网,散发着一股子霉味,主人散养在这里的十几只比拳头大的小鸡,正叽叽喳喳无忧无虑地觅食,见了我们,扑棱棱四处散去。这间房子原来住着三口人,老父亲带着两个尚未娶妻的儿子。五年前,这座房子享受了危房改造指标,一家人在十几米开外新建了一层60平方米的砖混水泥房,后来又加了层,置有4个房间,2018年乡党委政府筹集社会捐助资金帮助安装了门窗,达到了安全稳固。大儿子前些年在监内服刑,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住过院,现在常年外出务工。二儿子建了房后也外出务工,家里只剩老人。

老人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就出了门,直到下午才找到他。在客厅里,我们五个人轮流用壮语、汉话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思想工作,还把当初审核危改指标的离任村干部叫来一起讲政策,说道理,但是老人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重复一句——老房子分给了老大,这个是老二建的。我们还多人现场再次轮流给大儿子打了电话,但是电话那头的他口气很冲,情绪激动,纸条上的言语又一再提起,并且说要赶回来阻止我们拆他的房子。

最终,这间房子因大儿子的特殊情况和他的威胁纸条、言语暂时没能拆除,它就一直扎在我们的心头,成了一块心病。

相较于这间危旧的老房子,黄某奔的木瓦房就好得多了。黄某奔的老房子远离寨子,也远离他2013年享受危房改造建的砖混房子。这是一个勤快的五保老人,把领到手的五保补助和养老金全用在了买种子、苗木、肥料上,在他的精心打理下,40多亩杉木地,玉米地,旱谷地,菜园子,郁郁葱葱地把他的壮族猫耳式老房子团团围住,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可爱的大猫蹲在山弯里,虔诚地守护着主人,守护着山野,守望着岁月。

房顶上的瓦片刚检修不久,严丝合缝,透风避雨极佳。房前浇筑了水泥地板,水泥砖垒出的步道尽头搭建了一座小巧的木瓦“茅房”。房里干净利落,电冰箱、消毒柜、电饭煲、电视、电风扇等,一应俱全。卧室还架空20厘米铺了杉木地板,干燥防潮,木衣柜旁的床上整齐的铺着床单、毯子,叠着被子,放着枕头。这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老人——勤快、干净,而且非常讲究生活品质。这里,这房,像极了刘禹锡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很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意境。老人独居于此,远离村屯,每天听着鸟鸣虫叫入睡,在山风雨滴声中醒来,“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在他心里,此房就是“孔子云:何陋之有?”。

对于这座房子,我内心是舍不得拆除的,因为老人把它打理得井然有序。因此,我们找来第三方鉴定人员,希望通过专家鉴定后能以其他恰当的方式保留下来。但是因房子已老,柱子、房梁等几个要素条件均不达标,而且房体明显向后倾斜,在拆除范畴。

我们坐在屋子外聊老人的房子。他一会儿说要等秋收后再拆,一会儿又说卖了杉木再拆,一会儿要求我们帮他新建的房子加盖隔热顶棚,一会儿嫌弃新建房窄小住着不舒心。总之,对于拆房这事不情不愿,让我们一趟趟无功而返。

原来,这是一所被时光遗忘的房子,静静地“长”在山里,与世无争。原来,一个已过花甲的老人,“偷偷”地住在房里,安度晚年。而现在,我们来了,一切即将改变……若干年后,这些玉米、瓜苗、旱谷,会因为房子的消失而消失吗?不得而知。

后来,这座危房还是在我们的劝说动员下拆除了,在秋天到来之前,杂草很快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了这块地盘,当仁不让,恣意盎然。

今年,为了住房安全有保障,我们苦口婆心、软硬兼施的拆除了二百多座存在安全隐患的危旧房,又根据群众意愿扶助新建了百余座主房和厨房,这些对消除安全隐患和乡村美观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村子也因此变得更宽敞、更漂亮,但是对于拆除危旧房还是有很多人不舍,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多年与老房子耳鬓厮磨,不仅有了感情,更是一种生命上的依托。记得我们去劝那位92岁陶奶奶搬离老房子时,她说的:“我的老眼睛看不见了,但老房子的每一样东西仍明亮亮的在心里,在这个房子里,我仍然可以行动自如,去了新房子,真的是瞎眼老太婆了,寸步不敢动,就怕摔着碰着。”她的话,我深有感触——我的百岁奶奶,在堂弟新建的房子里,因为门多,因为不熟悉,耳已聋、眼已看不见的她被禁锢在自己的卧室里,辨不清东西南北,分不出白天黑夜。

房子再旧再破,在主人眼里它也不只是一间房子,它承载着很多人的成长记忆、生活点滴,是很多人即便行走多远,也始终牵挂的一方寸土。村里人虽然有了更新更好的大房子,但是对老房子还有保留的情感诉求,很正常,就算是“城一代”“城二代”,也都还有一部分人有这样的情感需求,哪怕他们在城市有多套房子,也依旧希望在乡村有属于自己的一间老房子,那不是用来居住,而是用来安放灵魂。

一座木瓦房,终究会败给岁月,但现在却消失在我们手里,不知幸与不幸。

(编辑:罗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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