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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 婆

日期:2022-08-09 17:02:04 来源:隆林融媒体中心 作者:​林秀芝 点击:0

那年的端阳雨下得不会停。

不大不小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天上雾蒙蒙的、远山也雾蒙蒙的,雨水从屋顶的瓦槽流下来,像一根根外婆手中的丝线。

外婆坐在大门外的廊檐下,一张老旧泛黄的竹椅子兜着她枯篙似的身子。

对着空蒙蒙的雨雾,外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异常地明亮着,两只干枯的手指稳健笃定地把持着针,在一只大红的新布鞋帮上飞针走线,一针一针,一行行,细密而均匀。

那年的外婆78岁了,然而依然眼明耳聪,指尖灵巧,她说她要赶在这个五月节把她的老鞋做好。

母亲在灶塘蹿火做豆腐,小姨蹲在水缸边洗粽子叶,褐黄色的瓜瓢从石水缸里舀出一瓢瓢清凉的水泼往盛着粽叶的木盆里,溅出的水珠滚落在粽叶上,一颗一颗晶莹剔透,与粽叶上黄色的椭圆形斑点相映成趣。这种粽叶长得特别,一定是在阴凉的石山林子里面才会有,它大概是属于兰草科的一种植物,每片叶子有独立的茎,茎的正面有一条凹槽直至叶片的顶部,叶子一般长约20厘米、宽7-8厘米左右,厚而韧,它最为独特的“长相”是叶子的正面点缀一些像黄豆似的小圆点,老家人叫它“羊角粽叶”,端午节都拿它来包三角粽子(也叫羊角粽)。

小姨将洗好的粽叶扎成一把一把搭在廊檐的竹竿上,残留在叶子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往下滴落,掺合着雨声,正好上演一曲协奏曲。

雨还在下。

感觉有些累了的外婆抬眼看向密密的雨帘,她打了个寒颤,腾出一只手,很用力地去揉她的眼睛。放下来,再睁开眼望去。这回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不是眼花,她确定自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高大的人,正向她这边径直走过来。那个人,是消失了五十年的外公——她的丈夫。

外婆看着那人一步步朝她走来,等到了近旁时,又像不认识她一样跨了过去。

外婆张口就骂:“死鬼,连我都不认得了啊!”可那人连头都没回一下,转眼就不见了。

外婆放下针线,佝头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咦?起先(方言:刚刚)都还在嘛,撞鬼了啊?!”停了一会,像又看到了那个人,又说:“昨天才喊你牵那三头牛崽去卖,得钱了好让媒人给你讨个小,你一去就是几十年,张寡妇都等不得了,嫁给老财了嘞……”

小姨见外婆在那里碎碎念个没完,走到外婆跟前,说:“妈!念个哪样噶?吃饭了。”

外婆恍惚道:“唔,吃饭、吃饭。”又说:“丫头,给你爹舀热水洗脸洗脚,你爹走老远的路,让他歇歇再吃饭……”

小姨一边假装答应一边小声嘟囔:“又癫东了。”

用外婆的话说,外公长得“长腰麻杆”的,“长腰麻杆的人就是懒,不顾家,看你外公,成天的不着家……”后来我再长大一些才听母亲说,外公虽然已是三个孩子的爹,但仍旧像没长大的公子哥一样,又年轻,人还长的有模有样,嘴巴又能说,经常在外边混迹,正经不正经的人都能成为他的朋友,后来被乡长(国民党时期)看中,让他当蓝丹村的“甲长”(相当于现在的村长),管管治安呀,主要的工作是替衙门收捐税和杂税,整月整月的常驻在蓝丹村,一月两月的回家来一趟也是像“死鬼回煞”似的,呼朋唤友在家里胡吃海喝一顿就走,好像就是这个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而已,三个孩子一直是外婆一个人带。

母亲说外公对她(那时的母亲也就五、六岁那么大,小姨还没到两岁)倒是很喜欢的,每次回家来都会带回来一两样新奇的礼物:鞋子、围巾、洋娃娃……甚至还有耳环、头花,有次还买了一件大姑娘穿的双纱丝绸衣服回来,说让母亲长大了穿去上学,当时就让母亲穿了一回,尽管衣襟长得拖到了地上,外公把母亲举过头顶,让母亲骑着他的肩膀,两父女去“游街”一圈了才回来把衣服脱下来收起。母亲怎么也想不到那竟然成了她与外公最后的诀别,第二年夏天,外婆得到外公的消息却是外公在外面死去已有三个多月后。从此那件丝绸衣便成为母亲对外公唯一的念想,即便后来她一次也没有再穿过(困顿的生活也配不上高贵的它),但它一直跟随着母亲来到了父亲的家,压在母亲的陪嫁柜子里,久不久母亲就去翻出来在太阳底下晒,给我们叙说它的来历。

那个端午节过去不久,外婆也在睡梦中去世了,母亲和小姨才相信端午节那天外婆一定是真的看见了外公的,而且相信外公那天是来接外婆来了。

很多时候我们都很自负,自认为我们的父辈、祖辈不懂得爱情、没有爱情,因为他们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我们都错了。

(编辑:罗恒)